母亲离开的那段日子续

2016-12-25 来源: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:

(二)黑夜

11月28日,周六,快乐平静的日子还是无情地、真正地戛然而止。我和老公带着青青出去上课,回家的路上,青青说好饿,于是我打电话给家里,问饭做好了没,不同往日这个时刻,电话很快被接起,我已觉出了异常,然后,我听到妈妈的声音,不似昨日和以前那么轻快。我们到家,打开房门,一眼看到妈妈在沙发上坐着,胃不舒服,说可能是着凉了(着凉是妈妈的顽疾,每次着凉,上吐下泻,需要拔火罐、放血,否则就是不好,而且可能有生命危险,妈妈年轻时闹过一次,非常惊险),午饭也几乎没怎么吃。

中午过后,下午时,妈妈稍好一些了,我和老妈一起去了山姆会员店买东西,走在儿童公园门口的街边花园中,我们像往日一样闲谈着,妈妈穿着灰白色的运动长裤,上身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她最爱穿的黑小格子的褐色上衣。现在每想起那次,都像在做梦,明晃晃的印象深深地刻在了心里,那是此生最后一次跟母亲并肩走路、闲话家常,她也似往日那样背着那个整日不离身的白色的帆布购物袋,一手插在上衣兜中,步履不再那么风风火火,而是慢慢地踱步。期间,好象因为忘记带了什么东西,为节约时间,我有个分头行动的提议,被妈妈否决了,她当时似乎很想跟我一起。

傍晚时,症状严重了,妈妈一直躺在床上,后来勉强撑着吃了碗粥,但过会儿就都吐了。我替母亲按着凉的治疗方式拔了火罐,还用针挑着在肚脐处放了点血。折腾到晚上睡觉时分,大约10点多的样子,妈妈说好受一些了。然后,我们就睡了。

死神就在这夜悄无声息地来临了。夜半,我还在睡梦中,突然听到大姐带着哭腔的声音,“秋,快起来,妈又不行了,胳膊腿都不会动了,话也说不出来了。”我恍然睁眼,希望那是在做梦,但不是。我迅速起身,老公也起来在穿衣,每到危急时刻,我的淡定一面才会展现,我坚定地对老公说“你别起来了,照顾好青青”。我迅速来到妈妈的房间,妈妈含混不清地嘟噜着“不行了,生病了,腿不会动了,胳膊也不会动了,嘴也不会说话了”,还用那只能动的手臂,不停地拍打着床面。我说“别担心,妈,这是常见病,医院,肯定能治好的”。姐姐也在一旁边给她穿外套边安慰着“别担心,治不好了,也有我们照顾你。。。”

我来到客厅,看到时间是凌晨3点多一些,我迅速拨打了,沉着地描述症状、地址,等救护车的大约半个小时里,我和姐姐默契地准备着住院要用的东西。救护车来了。这是11月29日凌晨,简短的信息核对外,救护人员用简易担架把妈妈从床上挪下来,然后稍倾斜着送进了电梯,我和姐姐都跟了进去,坐上救护车。救护车车厢里空间拥挤,仅有的车窗很小。妈妈躺在窄窄的床上,上了氧气。我和姐姐背靠车窗坐着,感觉转了几个说不出的弯,然后到地儿了。医院急诊科,姐姐晕车,但蹲了一小下儿就立刻起身跟了进来。我如僵尸般地办着各种手续,说实话,我害怕在妈妈床前,害怕看见她惊恐的眼神,不知该如何安慰妈妈。一向不生病的她突然生了一个根本连床都起不来的大病,一切像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,如此湍流般急转直下却又如此真切的打击,我不敢想妈妈此时生理和心理都是什么样的,不敢想,太疼。

等待,等待各种检查,等待神经内科医生,等待脑外科医生会诊。大约在5点多,神经内科医生来妈妈床前确认发病时间,妈妈听懂了,伸出两个手指,意思是2点多,但医生似乎矛盾又犹豫,非要确切时间,说中风发病3小时内可以静脉溶栓,这个时间必须是3小时之内,而我们无法给出准确时间,而从2点到5点多的现在,又卡在了间隔3小时这个边界上,这个就是于是医生就给了我一个说法,因为搞不清确切发病时间,只能从睡觉开始时间算起,如此,静脉溶栓已失去最佳时机。

大约6点多,脑外科医生告诉我,手术通栓风险太大,基本不建议。手术通栓的原理是从大腿动脉伸进一根管子,一直通到脑部动脉,物理来捣碎血栓。同时,这个医生也坦诚地告诉我,按经验(他还特意再次强调了一下,是以他个人经验),似我妈妈的这种情况,即使保守医疗最多也就半年时间。现在想来,这个医生其实还是经验满丰富的,在核磁结果还没出来时,已经能够凭症状给出了判断,且判断似乎是对的。

6点多,妈妈做了核磁。大约上午9点多,我被脑外科医生叫去了住院部脑外科室,一个东北人模样的年轻医生跟我谈治疗方案,他给我讲述了电脑显示的核磁显影结果,妈妈整个后脑循环都看不到了,就是后脑的所有大血管(后脑基底动脉)和很多小血管全部都堵了,现在没有昏迷是因为有一根后脑与前脑链接的代偿血管还没堵。而后脑是人生命的中枢,情况非常严重和罕见。目前有脑外科手术和保守治疗两个方案。关于如何治疗,他开篇即在跟我讲手术的风险、过往病例表现,一番讲解下来,我感觉这个医生非常非常倾向让我们选保守治疗。我不是一个总能有清晰理性判断的人,容易被别人的判断诱导。医生讲解我听得很清楚,医生的倾向暗示我也了然,这使得我的初步选择也是保守医疗。但心底里还是有另一个声音:我不希望妈妈过着不能自理的病床生活,无法行动甚至翻身,无法进食只能直接输送营养液到胃里,无法自行大小便。我个人倾向要么好活,要么好死,而不是“活不成死不了”;如果手术治疗,可能当场下不来手术台,也可能就真的好了,也可能症状不变,还可能症状更严重,前两种结果在我看来都是可接受的。但着实也让人纠结。

我不敢独自做决定,立刻给几个哥哥姐姐打电话,几番讨论一下,大家也都建议选择保守治疗,核心理由是,如果人一下子就走了,接受不了。于是,我告诉那个医生,我们选择保守治疗。那个医生听到我的话后,似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,又强调了两个都可以选,我坚持选保守了,他似乎又有了做错事的感觉。我应该是太敏感,想多了。

现在看来,选择保守治疗是对的。因为妈妈的病是快速进展性的,不是仅停留在发病时的状况。手术通栓即使当时成功,也绝难保证后面不再很快恶化到更坏的程度。但那个选择,也让我一直纠结和不安直到妈妈两个月后的去世。

确定了治疗方案后,也就是从早上3点多一直折腾到上午10点多,妈妈终于从急诊室被转到了神经内科病房,正式开始住院模式。

从3点多到10点多,妈妈一直在急诊室躺着,在等候医生各种指示和检查结果的间隙,我买了早餐,护士说妈妈暂时不能吃,姐姐也仅吃了一点点。我也吃不下。中间我在妈妈床前候着,妈妈穿着那件黑底红花的毛衣,那条灰白色的运动裤,她皱着眉头,睁大着眼睛,眼睛里满是红血丝。我略微能体会那感受,那种无助、惶恐、惊吓、不解……

我问妈妈想不想喝点水,妈妈点点头,问过护士后,给妈妈弄来一点水,用勺子喂了一点,但妈妈立刻剧烈咳嗽起来,再喝一点,仍咳。护士不让再喂了。现在知道,那时,妈妈的吞咽功能已经异常了,咽下去的东西直接进入气管而不是食道。

妈妈的病,是进行性脑梗塞,即病灶在持续发展行进,10几天前的CT显示的梗塞还只是一个开始,到29日这次核磁时,已显示整个后脑血循环几乎瘫痪,核磁显影几乎看不到后脑血循环了。现在略懂了一点神经学,知道后脑控制人体维持生命所需要的基本功能,包括心率、呼吸、血液循环、视觉、吞咽功能等。怪不得易黎主任语重心长地对我说,妈妈得的这个病,是所有脑梗中最严重的,可能就这几天的事,过了10天还存活,几率可能都不太高。

因为是保守治疗,鉴于妈妈的情况,医生给下了“猛药”,一连8、9天,妈妈都在输液中,症状时好时坏。远在山东的大哥当天赶来,东北的二姐在周三晚上赶来,我们四个子女(还有一个二哥还在监狱中,出于稳妥考虑,我们没有通知他,怕他因为无法探望母亲而更加焦躁)在身边,妈妈的感受也许会好一些。但能说清话的时候,她一直在说的是“怎么得了这病”“活不成死不了”“你们受累了”……

有一天,妈妈对我一个人小声说“你去跟医生申请一下,让他给开一针,只要你签字就可以了”。我知道,妈妈不想这么活着。我深深地理解这种心态,一个倔强要强的人,要么热情如火地活着,要么干脆利落地死去,在生死间徘徊而且拖累他人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。即便是不要强的人,也不愿终日卧床,无法体味生之愉悦却要忍受病痛的折磨。

我不知如何应对妈妈的恳求,我只说了句,“还不到时候,还需要治治看”。现在想来,那不是对妈妈的回应,而是对自己的回应。姐姐跟我不一样,她始终都在跟妈妈强调,“肯定能治好”。我看似却是无情的,一开始,我就将医生的“半年”的说法告诉了妈妈。告诉的初衷,是想让妈妈心里有数,即使这样悲苦的日子,也不会有太多了,现在能有意识的时候,要忍受和珍惜。事后想到这里时,我仍坚信自己是对的。无论年轻和年老,每个人都需要知道自己的“可用期限”,然后为自己安排。

经历了10天的猛药输入,妈妈挺过了最初的危险期,哥哥姐姐们日夜轮流照顾,我们稍稍松了一口气,立刻面临医生的催促,要赶紧转院去做康复治疗。康复治疗即针灸、按摩、电刺激等,可以让心血管病人逐步恢复说话、进食等活动,提升自理能力。于是,12月10日,医院,在那里一住就住到了1月23日,此期间,妈妈的症状趋于稳定,偶尔还有让人欣喜的恢复,比如眼睛的恢复、右腿稍微能动。鉴于此,二姐和大哥着急工作和生意,先离开了,我理解和支持,并一同约定好了春节就带老妈回家。

妈妈一直在念叨回老家,我知道她的想法,主要是不想给我添负担,然后是省钱,其次,老家有很多这些病例,危难时有人共情共体验还是好的。我理解老妈的想法,也支持。因为妈妈的状况坐不了飞机,我订好了年初一我儿们一起回东北老家的软卧车票。

妈妈基本需要两个人照顾,我请了一个护工,医院照顾,大姐每日做好医院,并陪着妈妈,医院陪妈妈。日子心酸沉重却也过得快。其间,妈妈有时还能自己吃些固体食物,同时每日也能在轮椅上支撑坐几个小时,医院范围内到处走走,似乎日子渐渐稳定下来,不再恶化,心情也跟着略有舒畅。

有一个周六,医院走廊里遛弯儿,推到中间一个大的健身处置房间,面临一个大大的窗户,外面天空很亮,妈妈不愿离窗户太近,于是我将轮椅停在屋子中央。我从后面绕到妈妈膝前,看到妈妈低着头,用能动的左手抚弄仍不能动的右手的手指,不说话,眼神已由前些日子的惊骇惶恐变成了哀戚无奈。我们默默地停在那里有10几分钟。然后又继续遛,我在妈妈身后,看不到妈妈的脸。

妈妈去世后我看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文章,越看越后悔,为什么没能在妈妈临终前的这短短的日子里,和妈妈做一些深入的沟通,按摩下妈妈饱受创伤的心灵。我恨自己的无能、无知,更恨自己的的懦弱、消极,恨在妈妈最需要我的时候,我还是如以前日子那样木然、寡言,任凭内心思绪万千却可悲地止于唇边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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